下雨了。每次一下都是一整天,从早到晚。我喜欢这种感觉。尤其赋闲时候,下雨会给我一种因为下雨而清闲的错觉。张爱玲《小团圆》里:“宁愿天天下雨,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。”中原地区雨不是那么稠的。总要平均一个月才有一次透彻持续的雨。这样一来更让人开心。
凉秋的雨,雾蒙蒙里生出沉闷洪亮的噗塔声,急促的,缓慢的,稀疏的,稠密的,像人生。站在危楼朝空梦里看,雾气迷离,护窗把视线隔成条条框框,也像人生。在允许的范围内,总希望雨大些,再大些,那样屋内的安全感就更强烈。
去过江南。江南小镇,淅淅沥沥的梅雨季节,小桥流水人家,街桥相连,所有能想象到的中国古典美。不止一次幻化为一枝丁香,彳亍在戴望舒的雨巷,油纸伞上晕出一抹忧愁和无限的美,无限的历史感。
从一开始的时候,雨是夏季的暴雨。我坐在老屋的门槛后,不停的吼着一支童谣,用尽气力。只有两句,跟骤雨和雷公比谁的声音大。记得太清了,院子里的雨帘,雨帘里站立着的两人合抱的老槐树。童年的声音被吸卷到空中,轰轰隆隆,轰轰隆隆。不厌其烦的重复,非常快乐。我从前不允许自己忧愁,或者我根本不知忧愁。未来的时间太长了,一丝的感慨都会被认为是矫情。可知最好的豆蔻年华才是故事的生长点,所有命运的温床。我没有这个经历。记忆中青春所有的日子都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中度过,没有一丝额外的情感。我从前也不提青春。内中的思想不敢深究,大概认为青春是坏。潜意识里带着鄙视:我的时间填得满满的。我是个学习机器。这样也没什么好与不好。我现在不评判任何事,任何事到最后都是相等与公平的。不急便是。
雨从小变大,再从大变小,歇了一会儿又哗啦哗啦起来,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慢慢停止。这样的节奏非常舒服。你在屋里做着什么事情,忽的听不到雨声了,往外一看是雨小了:嗯,雨要停了。于是你继续做事或无聊赖,可是忽然你又听到雨声,出去一看雨又渐大起来,一阵欣喜。空阶滴到明。
再后来是早上五点起来去学校上早自习。从来不敢一个人走这五百米夜路,必须呼朋结伴。也是记得太清了。邻居小孩在门外的呼喊,猛地惊醒。几乎急哭了,旧式的门闩怎么抽也抽不出来。母亲来说不要急还早不会迟到。飞奔出去融入上早自习的大队伍里,之前的期待化为现实。是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要了,小学三年级,脑子里认为是个转折点:早自习仿似很神秘的一件事。我有很多意识是被人不以为然的,我有很多观点是被人认为是大惊小怪的。从以前到现在。清冷的早晨,破晓的静谧,从此开始上早自习直到高中结束。黑板上记着懒虫名单,谁不上早自习就榜上有名,包括下雨。语文老师说不准不来,就连下雨。但是狂风暴雨大雪铺地的时候懒虫自动多起来,包括老师。于是我把老师的名字写进名单。早自习就是胡闹加读书,我当然是读书。我并且管着其他人让他们也读书。我太厉害了,拿着棍子在教室里转悠,谁不读书就吓唬谁。这是小孩子的世界。我那时握有真理。我那时只有快乐。那时,雨根本不是天空的眼泪。
雨如果细如丝密如发就更梦幻了。落花人独立,微雨燕双飞。那是春天。现在是初冬,刚刚浸入骨头的冷。雨当然也是冷的。余光中《听听那冷雨》,弥漫始终的乡愁,人生似梦的飘忽感。人总是明白的太晚,最后的归属大抵是出人意料。
这么想着的时候,就想走进雨里。当然是不打伞的。也许会备一把伞。但有伞而不撑不是更引人生疑吗?这么想着的时候,雨能停留在身上就好了。雨包裹着我就好了。我化成一滴雨就好了。
但我仍要我自己的存在。